第一百三十五回
在鳳岐山賜下的軟凳上坐定,鳳隨歌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了口,「父王近日身體可好?」鳳岐山正就著瓷盞將最後一點參茶飲盡,聞言抬了抬眼皮,「畢竟年歲大了,身體不如從前,只望著你能早日擔下重任,替孤分憂吶」,放下茶盞,鳳岐山長長的出了口氣,「這次出使錦繡,似乎不是那麼順利啊?」
「是的」,鳳隨歌艱難的說道,「父王應已得知錦繡內變之事……」,鳳岐山顯然心情尚佳,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夏靜石得權,對夙砂總是利大於弊,只是今後要記得,不要輕易以身涉險,畢竟你身份特殊——這一次你的處置相當得當,孤很是欣慰呢。」
見鳳岐山喜形於色,鳳隨歌有些猶豫,還在考慮是否要在此時將戲陽之事和盤托出,鳳岐山終於覺察到他的不安,立即皺起了眉頭,「怎麼,有什麼事情就說,不要吞吞吐吐」,說到這裡,鳳岐山忽然銳利的看向自進殿便默不作聲的付一笑,「難道……」
「不是的!」鳳隨歌急叫,接到鳳岐山疑惑的眼光,他終於下定決心般的立了起來,「父王,戲陽沒了。」
「戲陽?」彷彿沒聽懂一般,鳳岐山重複了一遍,「沒了?戲陽沒了?」鳳隨歌雖是不忍,卻仍堅定的點了點頭,見他點頭,鳳岐山眼中的茫然之色忽然轉成傷心欲絕的狂怒,渾身顫抖著抓起案上的玉獅鎮紙,用力向一笑擲去,「你這個賤人!」
猝然不防之下,未等一笑有所反應,鳳隨歌已經飛快的將她帶離軟椅,隨著嗆的一聲脆響,滿地珠玉亂濺,鳳隨歌的怒氣也像火山般爆發,「父王!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便對一笑下重手!她已經……」,鳳岐山一個箭步從御座上下來,指向鳳隨歌的手劇烈的顫抖著,「你再袒護這個賤人,孤便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你這個不肖子……」
見他震怒,滿殿的宮侍已經跪了一地,一片死寂中,一笑堅決的推開鳳隨歌的手臂,坦然對上鳳岐山布滿血絲的雙眼,「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國主都只會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為什麼不反省一下自己呢?」
「一笑!」鳳隨歌焦急的伸過手來抓她,卻被她閃開,與此同時,鳳岐山已經厲喝出聲,「孤錯就錯在沒有早些殺了你!若不是你,戲陽絕不會死!」
「父王啊!」鳳隨歌懊惱的喊道,「戲陽是被聖帝害死的,同去錦繡的護衛皆可作證,更何況,若不是一笑,戲陽可能早在圍山之時已經遭遇不測……」
「現在說這些沒什麼意義」,一笑淡淡的打斷了鳳隨歌的話,「我明白失去至親的哀慟,也不想對已逝之人的生前事做太多的評價,但我覺得至少應該讓國主明白,在將一株受慣了精心呵護的珍稀花草移至野外放任她自由生長的時候,就應該做好看見她枯萎的心理準備啊……」
彷彿被人當面扇了一記耳光,鳳岐山的臉漲紅起來,瞬息之間又變為慘白。
自戲陽出生的那天起,他便替她安排好了一切,無論她想要什麼,他都會儘力的為她去取得,宮人們也都小心翼翼的追捧著這位天之嬌女,生怕拂逆了她的意思,惹他震怒。
戲陽的天真無憂,戲陽的純凈熱忱,曾經都讓他引以為豪,他幾乎要忘了,被他當作至寶捧在掌心裡呵護的女兒,對其他人來說,也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付一笑沒有說錯,這些都是他想到過,卻又總是心存僥倖的東西。
心中難擋的悸痛使得他幾乎顫抖起來,嘴唇翕動了半晌,鳳岐山慢慢的吐出一句話,「孤累了,你們先下去吧……」,「父王」,鳳隨歌擔心的低喚,「讓兒臣再陪你一會兒吧?」鳳隨歌不語,只是疲憊的搖了搖頭,緩緩的走回御座。
一笑忽然間竟覺得有些後悔了,鳳岐山似乎在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先前容光煥發的臉現在也變得蒼老莫名,連背似乎也微微的駝了起來——或許真該聽鳳隨歌的話,在外面避過這段時間再回來的,她這樣想著,卻身不由己的被鳳隨歌帶出了殿外,抬起頭,看到的還是那萬里無雲的湛藍天空。
「你說的那些也是當年我反對他將戲陽嫁給夏靜石的原因之一」,鳳隨歌輕嘆著攬住她的肩,「其實父王一直都是明白的,但他沒有辦法拒絕戲陽——讓他靜一靜吧,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一笑沉默的隨著他向外走,忽然道,「剛才我在想,若你實在為難,我便……」,「沒有必要」,鳳隨歌微笑著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話,「任何事情都會有辦法解決的,不是嗎?」
「那」,一笑抬頭看他,「若國主真的逼你在我與王位之間選擇一個,你要怎麼解決?」
「這不是很明顯嗎」,鳳隨歌挑眉,「你是我的,江山也是我的!」
「我說的是二者擇一……」
「我兩個都要。」
「只能一個!」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鳳隨歌!」
「出去了這麼久,政事一定積壓了不少,那個,我要去議政廷看看……」
「鳳隨歌!!!」
「……」